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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8章 鸿庆楼


  腊月三十,一直都是中国传统节日中最重要的日子。虽说广东那边不时传来风声,说革命军即将进攻福建,但福州城内依然是张灯结彩,到处都是祥和的气氛。

  福州军民都觉得,战争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。

  首先,福州位于福建东部偏北的位置,并不与广东接壤,与最近的广东潮州隔着漳州府、泉州府、兴化府三地。

  其次,革命军与太平军不同,革命军一向优待俘虏,秋毫无犯。用老百姓的话讲,就是革命军“讲道理”,不像太平军那样动不动就搞圣库,搞男女别营。只要日子过得安稳,他们可不关心到底谁坐天下。

  这天下午,福州城南门外的“鸿庆楼”酒栈里,照例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客人。鸿庆楼的名字取得虽然高雅,其实客人都是些三教九流的底层百姓,其中又以码头搬运工、水手、无业游民居多。

  福州、厦门两城开放通商以来,洋人的商船开到福建。洋船方便快捷,载货量大,挤兑福建货运市场。无数的水手、船工从此失去了生计。

  大过年的,这些人却挤在酒栈里。有的是外地人,无家可回,有的是要躲债主,在酒栈里消磨时光。

  几乎每个酒桌都坐满了人,除了正当中的一张桌子。这张桌子被抹得干干净净,却一直没人敢坐。江湖规矩,这是本店的主桌,一般留给本地的地头蛇,其他人并不敢僭越。

  下午四时许,城内的鞭炮陆陆续续地鸣放起来,硝烟味也逐渐漫入鸿庆楼。

  这一带的规矩是,大年三十要先祭拜祖先,再鸣放鞭炮,之后就要吃年夜饭了。

  本该是一家团圆之时,鸿庆楼里却满是些或无家可回,或不愿回家的下层百姓。喝酒之余,不由得规划起明年的活计。

  有人说:“不如到台湾淘金。听说台湾新发现一座大金矿,过去淘金说不定就能发大财。”

  有人说:“与其去台湾,不如到交趾、南洋,或者美洲。那里急需劳动力,虽是异国他乡,总归能够找到工作,不像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没有盼头。”

  另有一个人酒喝多了,语无顾忌,说道:“何需去那么远的地方?广东就挺好的,同样很需要劳动力。大家都是水手,不惧风浪,到广东一定会找到活计……”

  大白天的当众谈论投敌?一个酒保立即赶了过来,送了二两酒,说道:“这位爷,您看我们贴的大字‘莫谈国是’。我们赠您二两酒,您可别再说了。”

  那人自知失言,不敢再说什么。去广东的话题却像瘟疫一样,传遍了客栈的各个角落。大家三五个凑在一起,低声议论广东军政府的好坏,探讨着前往广东谋食的可能性。

  这时候,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,长得短小精悍,动作甚是干练,后面跟着个二十岁左右的跟班。

  主仆二人迈入“鸿庆楼”,环顾众人,似乎在寻找什么熟人。之后,中年人直接坐上空着的那张主桌,对酒保说道:

  “先来一斤上好的白酒,切两斤熟牛肉,再配几个下酒的小菜。”

  客人们见他面相陌生,却当仁不让地高踞主桌,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敌意。他们不由自主地停止了交谈,对着主仆二人猜测起他们的身份。

  不多时,此时惊动了店掌柜。他亲自过来倒酒,试探着问道:“这位贵客,可是罗二爷的朋友?”

  罗二爷是本地小刀会的首领,鸿庆楼的主桌向来只由他一个人坐。

  小刀会是天地会的分支,其成员自备小刀,以求互保,故被称为小刀会。

  中年人摇摇头,店掌柜又问:“那是刘五爷的朋友?”

  刘五爷是本地红钱会的首领,也是罗二爷的盟友。罗二爷在鸿庆楼宴请刘五爷时,刘五爷也得以入座主桌。

  红钱会是天地会的分支。该会使用康熙朝的铜钱,在“康熙”两字上,用刀刻三画,并用朱色涂其中,作为会徽。三画,即三点,为洪字的偏旁,指明洪武朝。朱,指明太祖朱元璋,暗藏反清复明的革命宗旨。

  去年时,福建省内爆发了两股规模宏大的会党起义。一股是海澄县的小刀会,黄德美为首领。另一股是永春州的红钱会,林万青为首领。

  林万青颇有智谋,联合黄德美,一度攻占永春州等六七座城池,短暂占领厦门,最后被官军残酷镇压。

  红钱会、小刀会作为天地会的分支,各山堂互不隶属,组织较为涣散。是以林万青、黄德美虽然起义,而福州的刘五爷、罗二爷都无动于衷。

  陌生的食客再度摇摇头,表示自己也不认识罗二爷。

  店掌柜着急了,劝中年人道:“这位爷,您初来乍到,不知道这一带的规矩。我好言劝您,您还是快走吧。一会儿小刀会来人兴师问罪,敝小店可担待不起。”

  中年人却只是不屑地笑笑,说道:“不当紧的,只是借桌子吃顿酒。出了差错,我照赔就是。”

  过了一刻钟,七八个打手模样的人来到了鸿庆楼。来者不善,中间有个中年人,看样子是个头目,分派人手把主桌远远地围住。

  正在吃酒的食客纷纷躲避,怕事的溜到了店外,不怕事的小心低着头,看这场好戏怎么收场。

  店掌柜地赶了过来,对中年头目说道:“罗四爷,我跟他说过了,他硬要坐这里。”

  罗四爷是罗二爷的堂弟,也是本地小刀会的三把手。他摆摆手,示意掌柜避开,然后大剌剌地坐到主桌上,对陌生人说道:

  “这位兄台,敢问尊驾贵姓?”

  陌生人并不怯场,冰冰冰地说道:“敝姓一个陶字。”

  罗四爷搜肠刮肚,记不起来有什么姓陶的江湖豪杰,便进一步逼问道:“敢问从哪边过来?”

  姓陶的陌生人说道:“南边。”

  南边?福建地处南国,再往南就是广东了,那不是贼穴吗?

  罗四爷心里一惊,语气也松软了许多,说道:“听阁下的口音,可是广东过来的?”

  姓陶的笑笑,说道:“亏你还有眼力见。”

 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,令罗四爷颇感愠怒。可他摸不清姓陶的来路,不敢造次。

  正当他满腹狐疑,骑虎难下时,姓陶的撩起了衣服下摆,左边露出一支左轮手枪,右边露出一个腰牌。

  腰牌正面画着一朵红色木棉花,正是越国的国徽,背面画着一枚黑色五角星,正是越国情报局的标志。

  罗四爷大吃一惊。江湖上传说,越国情报局以黑色五角星为标志。情报局特工神出鬼没,令敌人闻风丧胆。有一定身份的特工头目,还配备有左轮手枪和腰牌。

  还没罗四爷反应过来,姓陶的陌生人说道:“我的身份,想必你也清楚了。请你把罗二爷请过来一叙,就说我从广州过来,有要事要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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