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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四 追名逐利终得悔


  柳家村位于覆城边界,因四面多山,道路不通,生活十分贫苦,村中能有三两识文断字的老先生就已十分不易,却因家家都不富裕的缘故,鲜少有人送孩子进学。

  然如此情形之下,却出现一个仅靠偷听偷学就能出师的孩子,着实令教书先生惊喜不已。于是筹集银两送他去皇都进学,拖关系拜了书院院首为师,这么一供便是数年。

  而自五岁入院进学,至十岁做了秀才,十一通过乡试,十三中举一路至殿试,足以称一声天纵奇才。

  这人便是柳君湅。

  纵观过去二十多年,虽早早失去爹娘,可土里刨食也没将他饿死,之后教书先生与村中人筹款送他去皇都,再到得了院首赏识……柳君湅可以说过得顺风顺水,也助长他滋生出些许傲气,全然不像一个从破落村庄出来的孩子。

  “可我这些年来最大的幸事,便是来皇都结识了太傅大人。”

  柳君湅席地坐于山路之上,仰望夜幕之上点缀的颗颗繁星,语气浅淡。

  “我到皇都时才五岁,那时先生将我送至学堂拜院首为师,我在那儿一待便是两年。直至七岁,太傅大人来学堂中与院首闲谈下棋,院中学生但凡知晓他的,都争相逃了课想要一睹真容。我与他们一样,却也最是不同。

  因我是唯一一个站在他面前,说要拜他为师的。”

  说到此处,柳君湅微微一笑,目中似是带着怀念,思绪也渐渐回到十多年前。

  彼时沈崇尚还年轻,声名却已远播大央,也正是因此得到先帝赏识教习众位皇子,以近不惑之年的岁数登上太傅的位置,却无人觉他不配此位。

  而皇都之中年幼便文采出众的孩子不计其数,柳君湅不算最突出,却靠着一路顺畅被惯出的胆气,才敢站在沈崇面前强撑着仰起头来。

  七岁的男孩梳着总角,身着布衣,却将腰身挺得笔直,说出的话也是一本正经。

  “大人若收我为徒,日后定当不会后悔。”

  春日暖风和煦,吹着树叶沙沙作响,那小巧精致的鸟兽纹香炉之中檀香袅袅,更将屋中静默渲染开来。

  直至一声闷笑打破沉寂,窗外偷看的学生接连大笑出声,似是嘲讽他的不自量力,也让柳君湅从面上一直红到耳根。

  可他仍是将腰背挺直,心中打定主意哪怕院首斥责于他,也要仰着头出去。

  然而他等来的却并非是嘲笑。

  其间经历多少问答,又有院首说了多少好话,柳君湅当时因太紧张,致使伺候半点也不记得。

  而他唯一记在心中的,只有在学堂中与沈崇最后的那一问一答。

  “你既对自己如此相信,不妨你我打个赌。”沈崇俯下身来瞧他,神色温和,“若你能在及冠之前夺得状元,我便收你为徒,如何?”

  “那便一言为定。”

  该说年幼不惧,还是自傲夸大,总之对于尚还年幼的柳君湅来说,十三年足以让他在殿试之上拔得头筹,更何况还有太傅亲自教习。

  于是入了沈府,与沈家长子二子同进同出,如此便是八年,。

  直到十五岁参与殿试,夺得状元之名,却在圣旨之前经人检举,说他买题造假。

  “说来可笑,终此近二十年时间,我也没能完成与他的约定,”柳君湅说到此处一声讽笑,似又记起学堂外年幼的同窗哄笑一堂,“我终究没能得到他的亲口承认。”

  沈倾鸾抱膝而坐,在他身边听了半晌,却只能问道:“后来呢?”

  “后来自然是被下狱。案子拖了半年连先帝都给拖死了,我却没得到真相大白,而是因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才得以放出。”

  “那你这些逃命的手段,都是在此之后学的?”沈倾鸾追捕他近两年,自是知晓他层出不穷的手段,是以此时有些好奇。

  然柳君湅却无奈地摇了摇头,“机关所知还是大人教习,也就只有那些不入流的易容之术是我后来所学。”

  “那你当初怎么没有越狱逃生呢?”

  这话原是玩笑,沈倾鸾虽这么说,却从未想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够逃出天牢。岂料柳君湅斜她一眼,说的却是令人匪夷所思的话。

  “我若想逃,那十个大狱也关不着我,可世人皆知我出自沈府,若越狱而逃,岂不是正中歹人下怀为大人蒙羞?何况入狱之前大人便与我说过不必担心,他定会为我平反。只是我没等到罢了。”

  沈倾鸾微微垂眸,替父亲轻声辩解:“他或许只是没找着机会。”

  “哪里是没找着机会?”柳君湅轻嗤一声,却是对着自己。

  “我追名逐利,为人孤傲,当初为了状元之名,我在殿试之上说了不少先帝的好话。可我亦是蠢笨,未曾察觉朝局有变,当年太过注重讨好先帝,却成了当今皇帝的眼中钉。他们冤我是为了打压大人,而大人不救我,便是对我最大的保护。

  可我当时哪里懂这些?只当他是将我忘了,一经赦免便留信出走,直言恩断义绝,也算做了一件大逆不道之事。直至我回村里种了半年的地,才有消息传来,说是沈家一夜覆灭,无一生还。”

  “你也知晓我那村子消息闭塞,待我得知此事赶回皇都时,此事早已了结。我站在那片飞絮之中,亦如那尘灰,茫茫然不知归宿。”

  柳君湅说到此处眼圈泛红,最后只能将头埋入双臂中,声音哽咽。

  “事到如今我还在想,若不是我任性离开,大人会不会还有活路......就算我人微言轻,至少......至少能让我送他一程......”

  “我不知他是怎么想的,可这些年即便知悉是奢望,我也一直将他当作我的父亲......”

  一番话说下来,二十五六的男子已经是泣不成声,沈倾鸾亦是流下泪来,半晌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轻拍几下。

  “父亲大约也是将你当做儿子看待的,若非如此,又怎会将你接入府中?”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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