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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零七 火光所映是旧途


  带沈倾鸾出了江府侧门,江厉便没有再送,而是嘱托她这几日稍作收拾,会有人送她离开南城。沈倾鸾虽不是秦问遥,可如今好歹是占着她的身份,便作势有些忐忑地问了原因。

  然江厉就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,面上笑意有些苦涩。

  “南城不是什么好地方,特别是对你而言。问遥,你答应我,这次若能平安离开,就和你娘永远不要再回南城。”

  一句话说得沈倾鸾不明所以,可为了防止露出马脚来,她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而后就转身离开。

  临走的时候,沈倾鸾心中忽而有些愧疚,觉得自己今日不该没与秦问遥说上一声便用了她的身份,而是应该带她过来,让她见一见久未相逢的母亲。

  可事情已过,再去后悔也是徒劳,沈倾鸾只能宽慰于自己定会把江临舟救出来,届时让她们母女相见,便不必再受人限制。

  心中这么想着,沈倾鸾便心中稍稍安定,待入转角瞧见柳君湅,她的脚步反而更快一些。

  “今日收获如何?”柳君湅瞧她并未受伤也松了一口气,之后便赶紧问道。

  沈倾鸾却没回他,而是将人拉着匆匆忙忙往柳君湅的住处走,生怕多说一会儿就会扰乱自己的思绪。

  于是等到柳君湅一头雾水地被她拽到自己屋外,又被扯下了腰间的锁钥,这才在她行云流水的挥笔之间明白过来。

  “这就是你今日所见?”柳君湅将头凑近了案前那张详细的图纸上,有些惊奇地问道。

  沈倾鸾却明显是不甚满意,她蹙着眉心将自己才画好的图纸细细打量一番,又以朱砂标了一条路线出来,“陆锦娘只带我们走了这一条路,可我总觉得江家的地宫广阔,暗道应当不止这一条。”

  柳君湅闻言有些哭笑不得,便安慰道:“能见着一条便算不错了,咱们是救人出去,可不是想让江家大乱,这也够了。”

  思来想去,柳君湅说得也不无道理,于是沈倾鸾便点了点头,不再纠结于江家地宫四通八达的暗道。

  “咱们何时动身?”沈倾鸾问道。

  “应当就是明后两日,时间拖久了,我怕陆锦娘那儿会有所察觉。”

  “那就明晚,左右你我也不需准备什么,趁早也好。”

  三言两语之中,就已经定下了明晚去营救江临舟,沈倾鸾嫌麻烦便在柳君湅这儿的客房之中歇息了一夜,却错过了匆忙过来找她的江宴生。

  等到次日晚上,两人一身夜行衣出现在江家地宫,却是顺利地令人有些心慌。

  “咱们动作快些,也能少点变故。”柳君湅蹙眉,如是说道。

  沈倾鸾自然是没有异议,在前轻车熟路地绕过二十多隔间,终于是到了关押江临舟之处。

  “这锁怎么开?”沈倾鸾看着那明显加固过的锁有些犯难。

  然而话音刚落就听见了一声响动,竟是柳君湅将锁给破开了。

  尚在渟州城时,沈倾鸾也曾深入敌营,见过破锁的好手,可他们往往都要以称手的工具好一番倒腾,如柳君湅这样几息之间就解决的还是头一回见,当即就瞪大了一双眼睛。

  柳君湅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别提有多嘚瑟,可面上还得故作矜持,正色道:“还不赶紧进去?”

  沈倾鸾这才点头跟上。

  一个隔间大约有两丈多宽,但除却那几根锁链和用以照明的烛台之外,就只是紧紧锁着一个女子,显得有些空荡。

  而相比于昨日一窥,眼下离得近些,沈倾鸾才发觉眼前这人的处境,似乎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悲惨。

  江临舟在这里关了八年,锁链几乎已经与她的皮肉长在一起,可它毕竟是死物,不仅令伤口无法愈合,反而是变本加厉。

  她没有因为这经年不愈的伤口而死,也算是不小的造化。

  心中万般思绪,可两人手中的动作却都没停,三两下解开了那紧锁的铁链,沈倾鸾便去探了她的鼻息。

  好在江临舟的气息虽然微弱,却还是能叫人察觉,沈倾鸾也放心下来。

  然正当柳君湅抱起江临舟之时,石阶之上便又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。

  进入也好,离开也罢,两人所知晓的就只有一条路,而眼下人也已经被他们从铁链之中解救出来,再要装作无人来过显然不切实际。

  沈倾鸾想着正面应敌,柳君湅则是四处打量起地宫的陈设。

  于是在两人各有所思的按兵不动中,那个不速之客也终于是现出了身形。

  “二爷怎会在此?”沈倾鸾见到来人是江厉,虽卸下了几许防备,却还是没有掩藏自己心中的不快。

  江厉也能看出,他垂着眸子,眼底打下一片暗影,将那一夜未睡的青灰隐藏其中。

  “昨日被迫说了不少难听话,我思来想去,还是想跟她解释一番......我怕以后便再无机会。”

  他心中的担忧沈倾鸾无法猜透,只是与柳君湅对了一眼,便与江厉道:“有什么话出去再说。”

  然而就在她率先走过一个转角之时,却突然撞见一个同样熟悉的身影。

  “指望着二爷转性,还真是奴家异想天开了。”陆锦娘站直身子,望向江厉的目光带着嘲弄,更多却是冰冷。

  江厉自小性子张扬,手段更是正合他的名字,狠辣非常。然十多年来一直活在命数的戏弄与陆锦娘的摆布之中,江厉不仅仅磨平了自己的性子,更是几欲崩溃。

  他朝着陆锦娘重重地跪了下去,膝盖与地面接触的闷响在地宫之中异常明显,听着也是那般刺耳。

  “锦娘,你便饶了我吧。”

  已至中年的男子竟落下泪来,很快便如决堤,像是要将这些年的所有情绪宣泄而出。

  可陆锦娘垂眸瞧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,神情却只有片刻的恍惚。

  “二爷至今还觉得,这一切都是奴家的错处吗?”陆锦娘的声音倏然变柔,比起妥协,却更似山呼海啸之前的平静。

  江厉只能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,不住哭泣,亦是不住摇头。

  谁也说不清楚是谁错得更多,江厉有时在想,或许从自己出生那时起,便是个错误。

  他不该是福星,他害得至亲枉死,害得至爱悲苦一生,他该是最大的祸害。

  江厉的情绪崩溃只在瞬间,而陆锦娘似乎是酝酿了许久,终于仿若癫狂地笑了起来。

  她将手中用以照明的宫灯狠狠朝着右方掷去,石壁上轰然一声巨响,燃起火光亮如白昼,映着她那张苍白的脸。

  “我原本只是想拖上二爷一人,但既然二爷带了客,那就一起与我们陪葬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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