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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 名利场上最污浊


  世家礼仪,沈倾鸾自幼便学了不少,哪怕去了军营也不曾荒废。她本以为应付刘掌事不会那么困难,却没成想要学最多规矩的不是她,而是到时候作为她的随侍一同进宫的杨轻婉。

  于是等到沈倾鸾在梳妆台前坐定,就见刘掌事带着杨轻婉在她身后摆弄她随便束起的头发。

  直至半个时辰过去,才算是将发髻梳好。

  “照我教与你的发式私下好好练习,十日之后我需见着成果,你若做不到,我便只能从宫中替郡主安排随从。”刘掌事语气清冷威严,说这话时,她还将那发髻上的首饰一一卸下,才梳齐整的发又散了开来。

  “方才给郡主梳的几样过于庄重,不适合平日出行,婢子再重新给郡主梳发。”

  沈倾鸾闻言轻应一声,端坐在凳上时未动分毫,倒让刘掌事高看了一眼。

  刘掌事是太后宫里的老人了,来丞相府之前,太后特意嘱咐过让她多多提点沈倾鸾,便是怕后者常年居于漠北,礼数未学周全。

  然一天过去,自晨间梳发,到用膳时的礼节仪容,再至一番情境中的问答,沈倾鸾信手拈来,最麻烦的倒成了丞相府的家仆杨轻婉。

  “郡主既然处处周到,婢子也就没了继续留在丞相府指导的必要,不如让郡主的随侍跟婢子去皇宫一趟,有些事情也能交代清楚。”

  听刘掌事说要带走杨轻婉,本就对皇室有莫大敌意的沈倾鸾自是不愿,她放下修整花枝的剪子,似笑非笑,“昨日刘掌事过来,便是说要在丞相府留到月底,怎地这才过了一天,刘掌事反而要回去了?”

  刘掌事在宫中多年,情绪不露于言表,面上仍是恭敬之色,“婢子是太后派来的人,若非太后思及丞相府情况特殊,本不该轮到婢子过来。”

  沈倾鸾听后也不免深思。

  刘掌事的决定,往往代表着太后的意思,若她执意要带杨轻婉离开,沈倾鸾也阻拦不得。

  但丞相多年不曾透露自己有个女儿,保不准太后让杨轻婉进宫,做的就是细细审问的打算。何况就算太后什么也不做,让杨轻婉入宫处处受制于人,她也是不忍心的。

  正想着如何拒绝才不会将人得罪,沈倾鸾就听得脚步声渐近,循之望去,竟是前日才见的丞相夫人。

  “我倒不知,这丞相府特殊在了何处。”

  刘掌事自然能认出眼前人,朝屯行了礼,这才说道:“太后惦记夫人潜心礼佛,恐不欲多管这些俗事,这才让婢子来了一趟,夫人莫怪。”

  “太后慈心,如此决定,亦是为了丞相府考虑,我又怎会怪你?只是太后身子一向不好,可不能缺了称手之人伺候在旁,你不如先回宫,丞相府的事情自有我这个当家主母来操持。”

  刘掌事听她此言,便也没了之前的坚持,连夜赶回皇宫。

  长安殿里药香缕缕,细闻之下却难免呛鼻,可在此宫殿中时常伺候的人却早已习惯,好似这气味的存在,便如主子的存在。

  刘掌事提着一盏六角宫灯,自宽阔的路面绕至小径,才在亭中行得一个身形单薄的人。

  “晚间天寒,太后还是早些回去的好。”将手中的外披搭在太后的肩上,刘掌事的声音极轻。

  春末的天里,有人会因燥热辗转难眠,可她却必须披着厚实的衣裳,才不至于见风加重病情。刘掌事在旁侍候多年,眼见她从身份低微的罪女,到如今万人之上的太后,似是得了女子最高的尊荣,却日日说的都是无福消受。

  “你回的比哀家想的要早。”太后拢了拢披肩,许是因为时常咳嗽的缘故,声音都有些哑。

  她说着,便伸手去撑一边栏杆,刘掌事也去搀扶,好歹让她站得稳了些。“太后觉得,婢子应当何时回来?”

  “照哀家的想法,怎么着也得过上三五天,但你一天就回,倒让哀家有些惊讶于北姬的身份。”

  “太后何出此言?”

  循着来时的路踏上归程,太后一步一步走得缓慢,却不忘与她解释道:“若北姬自出生时起就被送往漠北,那丞相求的,应当只是她的安稳。可即便是在那样严苛的环境之下,丞相却还要她习得宫中礼仪,不可谓城府不深。哀家到现在也想不明白,他如何就能笃定皇帝能够继任。”

  “权场走上一回,哪怕潦倒收场的败将,也不见得就没有城府,太后又何必担心?左右陛下如今登得高位,他唯有尽心扶持,才能守住眼下的权力。”

  太后闻言,却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,“你以为靠他的手段,还护不住一儿半女?打从十多年前他默许刺客杀入府中,令夫人受惊小产,哀家便知晓他野心蓬勃且不择手段。倘若沈倾鸾真是他的女儿,那他就是从十五年前便在谋划今日。”

  刘掌事听了一番,反倒更是云里雾里,只得问道:“婢子想不明白,若丞相心有谋划,何不送出一个儿子?如今领回一个女儿回来,除却嫁个好人家,又能有何用处?”

  “是男是女皆由天定,又怎能在他的谋划之中?”太后长叹一声,似在感慨,“若是儿子,皇帝反倒会怀疑他的用心,可若是女儿,不仅能靠姻亲拉拢一方势力,还能让皇帝放下戒心。说白了沈倾鸾不管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,自回皇都,她便只能是一颗棋子。”

  “那太后又何必让婢子去这一趟?”

  太后未回,只将目光微微抬起,远望着潜龙殿的方向。

  直至高高的宫墙挡住视线,她垂下干涩的眸子,这才开口。

  “不过想问问她是何等性情,如若不谙世事性子单纯,哀家也想帮她一把。人老了,总想做些善事,也算是为后人积福了。”

  知晓是自己会错了意,刘掌事却未曾告罪,毕竟太后一向看得通透,并非是她能琢磨清楚。

  “太后大可不必担心,婢子虽只去丞相府一天,却也能看出她并非轻易就能操控之人,日后哪怕陷于局中,应当也能化险为夷。只是陛下那边……”刘掌事说到此处微微一顿,片刻后还是将话说完,“丞相生了异心,太后真不准备提醒陛下?”

  “你可知前朝刘贵妃因何而死?”

  “不是说被丽嫔投毒坏了底子,后又郁郁而终?”

  “哪儿就这么容易郁郁而终了?”太后轻笑,唇角却挂了些讥讽,“先帝若真疼爱于她,又怎会容许旁人加害?无非她想替先帝分忧而几次干涉朝政,先帝也不欲留她在侧烦心。”

  “名利场上逛过一遭,又几人能干干净净?说到底皇帝和丞相是一路人,彼此都能看得透彻。哀家年纪大了,没精力去管那些是是非非,唯一能替皇帝做的,也就只是行些善事,求佛祖对他稍稍宽恕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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