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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章 北岭雪患


赤炎天傲今天真的有很重要的事。这些天北岭来的奏折像极了那里的天气,雪片一样堆满了户部尚书的案头。

北岭的雪灾,已经造成了无数房屋倒塌,牛羊没有冬草,成片的饿死在了圈中。更多的人被暴雪困住,有的被活活冻死,有的被冻伤,再这样发展下去,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去。

更重要的是,北岭驻扎的镇北军,是抵御鄂北部族的主要力量,因为雪灾,军队的供给受到了影响,部分灾民围攻了军队的粮仓,双方各有死伤。

随着道路运输被切断,镇北军的军营渐渐出现了粮食、炭火、医药紧缺的情况。军营里甚至已经开始烧牛粪取暖,而这还是半个月前的情况。

镇北军足足有十万之众,其中的中高级将领,多是由定山军中提拔调用,且早年,赤炎天傲曾任镇北军的大都督,率部重创了鄂北部族,保得北岭边境大楚子民的安全无虞。

所以,镇北军的求援信,先于呈送给中枢的奏报,送到了赤炎天傲的手中。这些将士知道,即使朝廷无能为力,王爷也不会不管他们。

这段日子,赤炎天傲很忙,忙着筹集物资和银两,是而在帝京最大的米店,正碰到大皇子督办采购军粮一事,便被他拉到酒楼,发生了刚才的一幕。

赤炎天傲还不曾到府中,就看到莲回催马行至他的身边。

“王爷,问了所有的医馆,都没有针对冻伤的药,有的只是可以医治普通冻疮的膏药,且存量有限。”莲回低声回禀着。

这段日子莲回的腿都快跑断了,为了解救在寒天雪地中曾经的同袍,他几乎已经几个昼夜都不曾休息了。

可是,朝廷的赈灾方案迟迟定不下来,国库不甚充足,户部又筹集不到赈灾的银两,甚至统筹此次赈灾事项的主事也没有定下来。

皇帝之所以不急,是因为不仅仅北岭遭受了雪灾,鄂北部族也同样遭受了百年不遇的灾难,相比较北岭的军民,鄂北部族所遭受的打击可以说是毁灭性的。

所以皇帝断定,即便镇北军消耗了一定的军力,仍然不会发生鄂北部族侵袭大楚的事情。

而镇北军在赤炎天傲多年的经营下,对定山王的忠诚与日俱增。曾有传闻,在镇北军中,想要调动军队,虎符尚不如定山王令。

有了这个机会,消弱镇北军的军力,皇帝当然不想错失。一支不听自己话的军队,留来何用?

正是想明白其中的关节,赤炎天傲才没有到御前敦促商议救灾一事,而是在暗地里,开始筹措此事。

歆瑶和逸星辰回到了苏记,刚刚坐稳,就看到一个军士打扮的人搀扶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来到了近前。

歆瑶仔细一看,这个军士打扮的人正是当日她在殿前遭受杖刑,好心暗中想帮的那位。

果然,人生何处不相逢。

走至他们身前,歆瑶问道:“二位有何疾症?”说着,她将目光落在了另外一个男子身上。

此人脸色苍白,神色萎靡,走路时一条腿勉强落地,但每走一步都神色痛苦,且此人似乎一路风尘而来,且营养不济。

军士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大夫,心中有些七上八下,心道这么年轻的大夫,也不知医术如何,但来都来了,只得拱了拱手说道:“大夫,我的这位兄弟,受了冻伤,请您给看看他的腿。”

歆瑶点点头,亲自轻轻脱下男子的鞋袜,在露出脚踝的那一刻,歆瑶愣住了。

这只脚踝已经呈现了紫褐色,按照冻伤的评级来说,已经算是三度的冻伤,一般来说愈后将不甚乐观。

歆瑶轻轻的检查着伤足,越看眉头越皱,军士急切的问道:“大夫,怎么样,我这兄弟的腿,还能保得住吗?”

“他们都怎么说?”歆瑶仿佛不经意的问道。

“什么?”军士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,大夫一定猜到他们必然是从别的医馆而来,想了一下说道:“他们都说,别说腿了,命都有可能保不住,赶我们到别家去看看。”

“你我有缘,你放心,你兄弟的这条命,我保了。就是这条腿,我也有五成的把握替他留下来。”歆瑶看着年轻男子的眼睛,淡然一笑,这笑容中有着浓的化不开的自信。

“大夫,您真能保住我的腿?”男子终于开口说话。

歆瑶微微一愣,他的口音竟然不是帝京附近的,也是,这么严重的冻伤,必然是往极北之地才有可能发生的,想到这,歆瑶不经意的问道:“在哪里受的伤?”

“这,这还望大夫莫怪,事关军机,在下不可妄言。”男子微微有些歉意的说道。

歆瑶表示理解的点点头,她示意二人稍等,走到桌前写起了药方。

军士看着歆瑶写了足足五页的药方,心中微微有些忐忑,他暗自摸了摸怀中的银两,眉头微微皱了起来。

这些时日,为了给自己这位兄弟治病,他们将大大小小的医馆几乎都走遍了,甚至有些江湖游医的所谓偏方,也试了不少,每日银两流水一般的花出去却不见效果,今日他们揣着最后一点银两,抱着试试的想法来了苏记。只因军士偶然听人说过,这个苏记打败了邵家医馆,取得了为琅琊皇子医病的资格。

歆瑶写完了药方,交给军士让他去旁边的药房取药。

军士本想开口询问诊金几何,药费多少,但一想自己囊中羞涩,又不好当面想问,算了,如果负担不起,好歹还有这个药方,回去将那一间半的祖屋卖掉,再买药也不迟。

想到这,他去了旁边的药房,将药方递给了抓药的小斯。

这个小斯生的眉清目秀,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,他拿起药方看了又看,眉头不禁皱了起来。

军士不解的问道:“这位小兄弟,可有何不妥?”

“军爷,没什么不妥!”

“那你为何皱着眉头?可是药钱太贵?”

“非也,这药钱,上面写着全免,还要额外送你们五十两银子。”

“什么?”军士一脸的迷惑,怎么还有这种事,白给药还送银子?

“哎,往日我家东家,看有穷苦的百姓来买药,施医赠药的,三、五、十两免的也多了。可今日这药钱,足足一千多两,所以我有些……”

军士呆住了,一千多两,就是卖了他这个人,也不值这多数的银子啊。

他只是个皇城当差的末流小角色,一年的俸银才十几两,这一千多两叫他如何还?

想到这,他一把抓起小斯手中的药方,说了声:“得罪了。”便又急急的转回了医堂。

待他抬眼一看,只见歆瑶将男子的伤腿放置在了一方绵软的垫子上,一手捻着银针,在伤腿的几处穴位上行针。

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军士,歆瑶说道:“你放心,他的足尖还能扎出血来,说明血管还是通的,我有七成的把握保住他的腿。”

军士心中暗喜,这位兄弟,曾与他有救命之恩,后来军营建制变动,他被编入了镇北军,虽然多年未见,但这种过命的交情,永远都不会淡漠,只会像心中的热血,滚烫灼热。

“大夫,您的诊金和药费……”军士询问道。

“噢,以后有钱再说吧,先治伤。”

“可是,大夫这是为何,一千多两不是个小数目,其中的原委还请如实相告,否则,我等受之有愧,只怕要辜负您的美意了。”这军士也是个耿直的人,看来不弄明白为什么,他是不会平白接受这样的馈赠的。

“哎!”歆瑶缓缓的停下手中的针,看了一眼军士,“还没有请教怎么称呼二位?”

“我叫肖六,他叫李檀。”军士会到道。

“好,肖军士,你可还记得两个月前,曾有一位女子要到御前告御状,她当日得你的照拂,才活着挨玩了那顿板子。”歆瑶的话语波澜不惊,仿佛真的在说着别人的事情。

“两个月前?女子?”军士回想着,他恍然的说道:“可是,听闻她遭到了不测,况且,她和您有什么关系?”

话一出口,他自觉失言,歉意的看看歆瑶,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不悦之色,肖六才心中稍安。

“我与她渊源极深,所以当日她的情,今日我来还。请肖军士和李军士坦然受之。”

肖六黯然说道:“那位姑娘钢筋铁骨,若为男儿,我等亦不如之!”

歆瑶淡淡一笑,将话语转回到了李檀的药上,“药方有煎服的,有泡浴的,只是一连七日,李军士都需来此行针,因医馆事务较多,不便上门施针,还请见谅!”歆瑶收了针,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。

李檀一直一言不发,他此刻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,沉痛的说道:“多谢大夫救命之恩,刚刚您问我,在何处受伤,我没有坦诚相告,请大夫海涵。”

歆瑶扶起了李檀,轻轻说道:“你说,可是还有什么我能帮的?”

“实不相瞒,北岭雪患,灾民无数,我镇北军中也缺衣少粮,如我这般冻伤之军士十有七八,更有甚者,有军士冻得发了疯病,脱去御寒的衣物跳入一人深的积雪中活活冻死!那一幕,太惨啦!”说着,堂堂七尺男儿竟掩面痛哭起来。

歆瑶一惊,失温症?

没想到北岭雪患如此严重,只是这朝堂为何没有半点风声?连心尘间也不曾得到半分消息。

一定是有人,切断了一切消息往来的可能。

有人想要北岭雪患发酵!

想到这,歆瑶不寒而栗。那是十数万条人命啊!

“我们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尝试向帝京传送消息,可是五十多个兄弟一起出发,只有我活着到了帝京!”越想越悲,李檀呜呜嚎啕。

“朝廷不发救灾物资,等一天就等于死掉数千兄弟啊!”

“难道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吗?”歆瑶厉声问道。

“除了王爷,这些时日竭尽全力调配粮草,哪有人管我们的死活。”

“哪个王爷?”

“当然是镇北军原大都督定山王爷啊!”李檀毫不犹豫的说道。

原来,他说有要事,是这个事。

当举国都在争权夺利之时,只有他在意那些卑微而弱小的生命,只有他于这浊流之中,独自坚守着本心。他面冷心坚,却视跟随他的将士如血肉兄弟,歆瑶在这一刻,仿佛懂了他。

原来,她都不曾真的懂他。

歆瑶送走二人,在案前沉思片刻,拿出纸笔写了一封信,交给逸星辰,并言明三日内必须拿到回信。

当夜,逸仙楼的哨鸽,飞向了南岭方向,而歆瑶,在午夜的寒风中,站在了赤炎天傲的书房门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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