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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6 回村


年纪小辈分低是硬伤,青桃说再多都没人听,况且闹大的话邵氏脸面也会挂不住,深思熟虑后,低头向邵氏认错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一说完,邵氏就后悔了,恼怒冷硬的脸顿时满是愧疚,眼神柔和得仿佛一滩水,“青…青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青桃没多言,转身回了东屋,手臂衣袖湿哒哒的,秋天的雨忽东忽西撑伞也不顶用,青桃出门定是淋雨了,邵氏注意到她裤脚也是湿的,心头愈发不好受。

        谭青槐最会看人眼色,知道邵氏后悔了,哆了哆嘴,嘟哝道,“三姐还不是为咱家好,你听那老婆子挑唆两句就指着三姐鼻子骂,是我我也不搭理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素来瞧不起邵氏在何家老太太面前俯首帖耳低眉顺目的样子,怒冲冲推开凳子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雨顺着屋檐像珍珠一滴一滴坠下,啪嗒啪嗒的,谭青槐去了东屋。

        邵氏因为个外人骂女儿确实有些过了,但有的事需让青桃心里有底,邵氏怀疑青桃指使他偷听全是老太太在旁边煽风点火。

        提起这个谭青槐就火大,他贴在门边听了几句,门刷的被邵氏拉开,邵氏不喜他做派但不曾斥责,老太太端着架子质疑他礼数不好才让邵氏变了脸,老太太老奸巨猾,拐着弯骂他又夸他规矩不像无礼之人,把矛头往青桃身上引。

        邵氏果不其然上当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三姐,何家老太婆就是个见不得人好的,你翻了两个白眼被她看到,她就见缝插针的离间你和娘的关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老太太说了青桃很多坏话,要不是怕把人气死讹到他头上,谭青槐非骂她不可。

        风吹着窗户咯吱咯吱响,青桃研墨练字,表情淡淡的,谭青槐摸不准她心里想法,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来意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看他是假,劝邵氏吹吹枕边风是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老太太急不可耐,你走出门她就拉着娘说个不停,说话跟放鞭炮似的,娘压根插不进去话。”说到这,他轻轻碰青桃胳膊,“你知道她找咱娘说什么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谭青槐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,问完看青桃没反应自己往下说,“你上回猜对了,何叔想进长学教书,老太婆让娘劝爹和他换位置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长学书塾收的学生人数不多,夫子也就那几位固定不动,其他秀才想进长学教书得等夫子不做才有机会,否则僧多粥少没什么好处,何树森想进长学不就得求人吗?

        青桃铺好纸,提笔练字,脸色平静得无波无澜,谭青槐又碰她,心慌道,“你不生气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再气有什么用?”当家做主的是谭秀才,她嫉恶如仇在他眼里不过心里阴暗罢了,写了两个字,笔画潦草,青桃自己看不下去,啪的搁下笔,“娘怎么说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不能由着两口子把家作没了吧。

        见她动怒,谭青槐松了口气,不怕青桃生气就怕她冷冰冰的不管事,这不把邵氏态度交代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    邵氏没什么见识,被老太太带来的礼收买,答应劝谭秀才挪去短学。

        姐弟俩在屋里说话,邵氏搓着手在门口徘徊,伸着脖子往屋里看了好几眼,想进去又怕打扰青桃惹她不快,唯唯诺诺的样子看得谭青槐眼里起霜,邵氏总这样,青着脸斥骂他们后自己又后悔过来讨好他们,能气得你鼻子冒青烟,他不耐地喊,“娘,时候不早了,再不煮饭爹回来没吃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邵氏如梦初醒,再不敢耽搁,急急忙忙去灶房弄饭了,背影仓促,看得谭青槐直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雨天雾气重,便是雨停也能落得人满头晶莹,谭秀才拍着脑袋进门时,感觉院里过于安静了些。谭青槐在家,被青桃的字压过一头的他不服气,发誓要在其他地方赢回来,故而追着青桃要教她认字,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传得老远,进巷就能听见。

        没听到他的声音竟有些不习惯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收起伞靠墙滴水,习惯去灶房看午饭吃什么,只见邵氏坐在灶台后哭,梨花带雨的,甚是可怜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出什么事了?”他注意每天坐在东屋窗户后的位置空荡荡的,谭秀才眉心一蹙,“青桃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邵氏啜泣两声,顶着哭得红肿的眼道,“青桃回耕田村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谭秀才: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青桃没忍住脾气,到底和邵氏争执了几句,原因是她去灶房想帮邵氏的忙,免不得说起谭秀才差点被何树森算计的事,邵氏认为她行事自私了些,何树森进长学是想拿到复学考试资格,奔着前程去的,并非青桃嘴里攻于心计。

        话里话外帮何树森说话,邵氏忍无可忍,收拾包袱走了。她走的时候雨不小,她没有打伞,谭青槐兴冲冲跟在她后边,姐弟俩性子倔,说走就走。

        邵氏挽急得抹泪,又不敢追出去,毕竟谭秀才要回来吃午饭,她得做饭。

        好好的姑娘又被气走了,谭秀才心头不喜,“这次又为什么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最近青桃天天来私塾接他,路上父女俩会聊聊天,青桃并非什么都不懂,她手脚勤快,会做家务,孝顺长辈,体谅爷奶,或许见识不多,但对亲人没话说,她把人心想得那么坏也是害怕家里人吃亏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青桃回村定是遭邵氏气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邵氏委屈得不行,说了早上老太太来家里的事儿以及两人为什么在灶房闹不愉快,谭秀才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,“青桃像她奶恩怨分明,亲耳听老太太骂过她,你觉得她还能笑脸相迎?翻翻白眼怎么了,又没出言讥讽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青槐顽皮,自己承认没有受人怂恿偷听你们谈话,你无故骂青桃作甚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邵氏哭得稀里哗啦,谭秀才却没怜香惜玉之心,看了看昏沉沉的天,愈发责怪邵氏,“回耕田村的路弯弯绕绕,青桃走丢了怎么办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咱家与何家关系好,希望何兄谋个好前程无可厚非,青桃不认识何家人,向着我这个做爹的说话哪儿错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邵氏哑口无言。

        锅里冒着热气,谭秀才气饱了,抓起靠墙的伞愤然走出家门,他对邵氏很失望,青桃性格是有瑕疵,但人无完人,青桃的好是很多人都没有的,他这个做爹的也是刚发现。

        早上赵氏来书塾给周荣松厚衣服,说青桃前两天去面馆找她要过谭青槐看大夫抓药的钱,她没给,问是不是他的意思,谭秀才不是小肚鸡肠的人,如何会计较那点钱,在赵氏面前他有点抬不起头来,认为青桃给他丢脸了,但回来路上遇到茶铺掌柜,掌柜夸奖青桃聪慧,他先是讷讷的摆手,得知青桃为感谢掌柜报信和借钱送了两盒糕点。

        青桃心思剔透,好与不好她心里自有决断,赤诚之心连他这个做爹的都不如,这样惹人疼的人竟被邵氏气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连续两天谭秀才都冷着脸,邵氏自知做错了事,心有戚戚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些青桃是不知道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天她和谭青槐回耕田村,途中差点拐错路,幸亏地里有劳作的人好心指路,否则就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耕田村村后靠着大山,山后是高山村,两村通婚的人多,相较而言,和桃花村来往少得多,桃花村离清水镇近,家家户户较为富裕,不太看得上耕田村的人,两村间连着河,河上架着桥,桥宽十几米,两辆牛车随便通过,桥边不远处有石阶,石阶边蹲着洗衣服的妇人。

        青桃回来那天好几个妇人看见了,都知青桃去镇上过好日子的,如今看她灰溜溜地拎着包袱回来,身边连个大人都没有,纷纷猜她不受谭秀才两口子待见给撵回来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邱婆子在地里挖红薯,听到这话直接与人对骂起来,青桃给她们送水时,那人被邱婆子骂得掩面大哭,地里的活也不管了,丢下锄头回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耕田村住着几十户人家,家家户户十几口人或者更多,农忙田野里满是人。

        邱婆子叉着腰,朝远去的背影吐了口痰,声若洪钟地大骂,“好吃懒做的,不想干活就直说,故意往我老婆子枪口上撞招我骂,我老婆子不成全你你怕要在地里耗半天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邱婆子泼辣无人能及,村里敢在她面前叫嚣少之又少,青桃把盛水的碗递过去,“奶别气了,气坏了身体不值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回来那天就听到人们背后嘀咕她不得宠了,那些话她从小听到大,不觉得有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邱婆子仰头灌水,“我瞧不起她阴笑的嘴脸,不骂几句我心里憋得慌。”她看青桃,进了趟城,皮肤好像白了,眼神清亮,和之前不同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天飘着小雨,泥黏哒哒的,红薯不好挖,其他人都在干活,邱婆子也不多言,“你回家待着吧,缺什么我们会喊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村里人有事全靠嗓子吼,尤其地里干活的人,忘记带什么就朝着家的方向喊几声,让家里孩子给送来,青桃五岁就做跑腿的活了,习惯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喊口渴的是青桃四叔,高高瘦瘦的人,在地的那头挖红薯,脚边堆起的泥比红薯还高,青桃走过去,谭广户立即笑开了花,“还是你动作快,你不在我把嗓子吼破了家里都没个人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谭家大人们下地干活,家里便由她堂姐谭青杏守着,谭青杏喜欢躲清闲,经常装耳聋听不到地里人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谭广户不喜欢那个侄女,抱怨过好多回了,此刻注意周围人没往这边看,他拉过青桃凑到其耳朵边,“我听到青槐和你说的话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青槐似乎对镇上那对父母寒了心,叫青桃当家呢。

        晚辈当家不是那么容易的,尤其在谭家,他娘…谭广户隐隐感觉有道灼灼目光盯着自己,厚脸皮的笑了笑,手麻溜的挥起锄头,然而锄头没落到地里,迎面就砸来个沾泥的红薯,夹杂着他娘如雷贯耳的怒吼,“谭老四,我看你皮又痒了是不是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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