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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 本姑娘带你


  月夜,寂静,晚风来,冰凉如水。

  悬崖,险峻,心绪归,百折千回。

  “你说……什么?”何尝挚一时没反应过来,却是当真好修养,只嘴角细微抽了一下,无损美人面容,挂着艰难的笑问道。

  展靖谙收起御火长枪,卸下挂在小绛身上的武器——奈何宝剑和一个特殊设计过的开口呈现六芒星形状的箭匣,连同湘叶弓,尽数背到自己身上。

  紧接着,手往马背上一拍。

  “小绛,走!”

  战马得了命令,一声长嘶,沿着宽敞大道撒丫子尽情奔驰,烟土浩荡,已然绝尘而去。

  “咱们爬上去呀,你耳朵不好?”展靖谙一脸认真。

  何尝挚仿若心口被狠狠重击,动弹不得,全身瘫软得更严重了。

  他强行运起一口真气压下晕厥的冲动,邪魅惑人的脸上阴晴不定,柔声道:“展姑娘,你……不是在与何某说玩笑的吧?”

  “你中了他们的毒,我又并非内力强劲的武林高手,刚才脱身全凭侥幸,他们迟早要追过来的。但是……”展靖谙自信笑道,“他们恐怕料想不到,咱们是躲去了上面。”

  何尝挚哭笑不得:“你也知道我中了他们的毒。”这悬崖平时倒也上得,但眼下,能上去个鬼啊!

  “你中了毒,十分严重?使不出力?”展靖谙皱眉,从头到脚打量着何尝挚。

  何尝挚点头,毒倒是不怕,恰恰……心觉颇为没面子,带有一丝屈辱的味道,唇边却依旧带着笑。

  “展姑娘猜的不错,何某现下全身乏力,这悬崖,怕是无缘登顶了。”

  听他这么一说,展靖谙才觉自己考虑不周,她抬头而望,崖高不可轻易估测。夜色浓重,借着月光,悬崖的轮廓都不甚明晰,料想青天白日里攀登到顶也非容易之事,更遑论一个浑身无力的人……思及此,她突然双眸一亮,低头就去撕自己的长裙衣摆。

  何尝挚被她这没来由的动作惊了一下,心道这姑娘不仅冲动傻气,还有些疯癫,带着微微的痴。

  不过几下,展靖谙撕下的衣摆就化作了长长的布条,像绳子似的。

  这是她新换的裙子,更衬她明艳娇美,煞是好看,连在旁何尝挚心里都不免觉得可惜,她说撕就给撕了,连犹豫都不带的,毫无心疼痕迹。

  就在何尝挚为她可惜的时候,她把长条衣摆系在自己腰间,将另一端递到了何尝挚面前。

  “快绑好,本姑娘带你一起上去。”

  原来,她撕掉自己漂亮的、珍贵的、明媚的红色长裙,只是为了带何尝挚一起攀上这不高不可测、凶险难估的悬崖。

  何尝挚心里一暖,倒也没多做推辞,大大方方笑纳了热血少女满腔的天真与善良。

  明月高悬、冷风拂面的夜里,鸟虫都已休憩入眠,一切都静静悄悄。

  一个红衣少女腰间系着一条衣摆长布,而长布的另一端又绑着一个红衣美人,俩人一前一后,攀在悬崖之上。本该诡异非常的画面,反倒充满美好默契感,像命中注定一般的。

  毕竟在如此刺激的境况之下,俩人竟还能聊起天来。

  虽然,属于何尝挚主导。

  何尝挚相当于大半力都挂在展靖谙身上,一脸敬佩道:“展姑娘好体力,平日都做些什么训练?举铁吗?”

  “对,举你。”展靖谙道。

  何尝挚眉眼带笑:“展姑娘果然巾帼不让须眉,以在下生平所见,如此出人意料的存在,普天之下,也只你一人。”

  “那是你孤陋寡闻。”展靖谙挑眉。

  何尝挚倒也不恼,笑嘻嘻地问:“确有一事,在下十分之想请教展姑娘。”

  “问,反正我也可以不知道。”

  “这件事情,姑娘一定知道。”何尝挚神情惬意。

  “那我也可以不回答。”

  “好,”何尝挚悠然笑道,倒是多了些正经的味道,“在下何尝挚,离欢宫宫主,敢问姑娘是何名字?”

  “……展靖谙。”不知怎地,展靖谙心跳突然漏了一拍。

  “展靖谙……靖谙……”何尝挚小声将这几个字含于唇间,反复咀嚼,朗声笑道,“如此,有今夜的共患难,咱们岂不是可以组个‘挚谙’一同闯江湖去了?”

  “展家惊鸿的人,最憧憬的地方是战场。”展靖谙道。

  何尝挚细细思量,道:“战场的话,也不是不可。”

  “你当战场是儿戏吗?”展靖谙怒道。

  “你当铁血忠心的只有你们展家吗?”何尝挚问道。

  展靖谙不语。

  何尝挚见她不答,放缓了语调道:“没话说了?”

  “是我救了你。”展靖谙反驳。

  “嗯?”

  “不是共患难。”

  何尝挚正色,问道:“所以,你为什么要赶来救我?”

  展靖谙不语。

  何尝挚兴致盎然,道:“反正闲来无聊,不如让在下猜猜?”

  展靖谙未置可否。

  何尝挚猜道:“恰巧经过,路见不平,索性行侠仗义?”

  展靖谙不语。

  何尝挚又猜道:“还是……你和那伙人有所牵扯,这其实就是一起局中局。”

  “你平时,都在看些什么东西?”展靖谙差点吐血。

  “也不是?”何尝挚继续猜道,恍然大悟,“那就是……你对我一见倾心,久久不能忘怀。”

  展靖谙面颊烧红,按着岩石的手都颤了一颤,却强自镇定,大放狠话。

  “闭嘴,不然我松手,咱俩一起摔下去。”

  何尝挚感动异常,诚恳道:“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。展姑娘如此厚爱,在下不胜惶恐。”

  “……我闭嘴。”

  他们一起爬到悬崖中间的时候,刚好有很大石块凸出,俩人也是疲倦许多,默契地自觉坐上去休息,双腿都垂下石壁。

  展靖谙静默不语,只晃动着自己悬空的双脚。

  而一旁的何尝挚面色发白,一脸无奈道:“展姑娘,你可能不知道,在下恐怕到极限了。”

  话音刚落,何尝挚摇摇晃晃,竟是要昏迷过去。

  展靖谙心里一惊,动作比想法还要快上一步,一把便拉住了何尝挚的手腕,身体蓄力往后方仰去。迎接二人的并非坚固岩石,反倒是经过碰撞而松动翻滚的巨岩,俩人直觉后背一空,便双双摔进悬崖中心石壁的空旷位置,俩人不约而同想到,原来此处还别有洞天。

  何尝挚被这么一摔又一惊,倦意倒是消散了几分,他环顾四周,只觉入目尽是晦暗,月光从洞口倾斜而入,倒是还积存几分暖意。他正要招呼展靖谙不如就在此躲藏,避避风头,一枚银白枪尖划破月光,凝成冷色,正抵在他喉咙前,粗略一看,不过尺寸之间。

  展靖谙一身红衣,整个人立在稀薄微弱的月光之下,手持长枪,神情严肃无比。

  何尝挚面上的意外稍纵即逝,随即美目一扬,换了称呼,淡笑道:“展小将军,一天之内开两次甚为过分的玩笑,就是再好脾气的人也要生气的。”

  “何宫主,我本无意冒犯,只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,一定要搞清楚真相。”

  何尝挚叫苦不迭,道:“用长枪指着浑身乏力的我,你这是要搞清楚真相,还是要搞死我?”

  “别扯开话题,”送密信一事极为重要,展靖谙恐再生变数,连忙问道,“你仔细想想,是不是偷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?”

  何尝挚问道:“有你有关?”

  “与我有关。”展靖谙点头。

  “哦……”何尝挚拖长了尾音,恍然大悟,笑道,“展小将军好威风,对人告白都要这么咄咄逼人的吗?”

  “你,你说什么?”展靖谙顿时慌乱无措。

  “难道展小将军方才不是怪在下,偷取了姑娘一颗纯真少女心?”何尝挚痞笑,一半天真一半邪魅。

  “我问你,你我初见那天,你可还有印象?”展靖谙羞怯难当,却更是气急。

  “自然,江湖武林中,人人都说我是‘嗜血魔头’,但如展小将军这般英勇无畏,第一次见面就喊我‘魔头’,不分青红皂白便攻杀上来的人,还是少见的。而这样的经历,在下必定铭记一生。”何尝挚淡笑道。

  “好,在你我对战之间,你可有,可有拿走我随身之物?”

  “哎呀呀不得了,”何尝挚露出极为受伤的表情,竟是我见犹怜,“当日你喊我‘魔头’,如今你却要说我是‘登徒浪子’了吗?”

  展靖谙气急败坏,她哪里又是这美人魔头的对手?再加整日大起大伏的情绪,连着心里的自责、着急、委屈劲儿一股脑地脱口而出,“我要给赵谷主送的密信,到底是不是你掉的包?”

  被激怒而说出的话语总是不加修饰,多半是真的。回忆起与展靖谙的相遇相处,何尝挚心思透亮,当下便明了了几分。

  他今日接连经历好友下落不明、被陌路四年的友人误会、被面具黑衣人追踪、中招迷药、狼狈逃离这样的遭遇,虽不至于惨,也是极为倒霉极为不爽了,类似的事儿其实再多加一两件,那又何妨呢?可他也不知怎地,面对这样莽撞、冲动、有些虎还咄咄逼人的小姑娘,掩藏于江湖众人之前的完美面具却是再难伪装,情不自禁地苦涩一笑。

  “我说不是,你可愿信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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